【天龙八部同人·萧峰×慕容复】《塞北花》 第十六章

第十六章




乔峰蓦然睁开眼睛。


不知道什么时候,他坐在椅上,不知不觉睡了过去,右手还握着慕容复的一只手掌不曾放开。他入睡之后,真气一般的流动,只要手掌不与慕容复手掌相离,一缕真气便不绝如缕。

他定一定神,伸三指搭上慕容复手腕,凝神诊了诊他脉搏,放下心来,松开他手掌。这时阿朱一掀帘子,自隔壁放轻脚步走了进来,低低地道:“对不住,乔大爷,我刚刚来瞧了瞧公子爷,是不是把你给惊醒啦。”

乔峰抬头望了望窗外,夜气清冷,天色依旧如墨般漆黑。他诧道:“我什么时候睡着了?”低头瞧见自己身上搭了一条薄被,想是阿朱给盖上的。


阿朱柔声道:“我睡够啦。你再睡会儿吧,乔大爷,我来守一会儿。”

乔峰摇了摇头,道:“我不困。”到他这境地,所需睡眠比常人较少,睡上一两个时辰,已足够精力全复。

阿朱知他脾气如此,也不再劝。她捡起床尾尚未补完的那件衣袍,于桌边坐下,挑亮油灯,开始缝补。这是乔峰的一条裤子,那天在少室山上尽抄小路行走,被荆棘树丛将两条裤腿挂得破破烂烂的。

她低声哼着一只款款的苏白小曲儿,手中飞针走线,时不时抬眼望一眼沉睡未醒的慕容复,神情温柔,又是关切,又是担忧,忙碌一会儿,掩嘴偷偷打了个呵欠。

乔峰盘膝坐于床畔椅上,吐纳调息,这时一睁眼道:“阿朱姑娘,去睡罢。”

阿朱揉了揉眼睛,道:“我不困。”这话刚说完,立即又打了个大大的哈欠,倒把乔峰逗笑了:“还说不困?”

阿朱也笑了,依言丢下针线,伏于桌边,闭上眼睛。过了一会儿,却又睁开眼来,小声地道:“乔大爷,这些日子,我一闭眼,就梦见公子爷被坏人欺负。我……我睡不着。”

乔峰恍然,心想她半夜起身,多半是因为做了噩梦害怕之故,遂温然道:“有我在这里守着,便是有坏人,也不敢来。你快睡。”

阿朱侧头想了一会儿,忽道:“乔大爷,你唱支歌儿给我听,我便睡着啦。成不成?”

乔峰不禁苦笑,他这样一个大男子汉,唱歌儿来哄一个少女入睡,可实在不成话,皱眉道:“唱歌我当真不会。”

阿朱嫣然一笑,道:“好罢!乔大爷是公子爷的朋友,我也不难为你。我刚到公子爷家的时候,晚上想妈妈睡不着,他就编了故事讲给我听。什么兔哥哥啦,狼婆婆啦,讲不到几个,我就睡着啦。乔大爷,我麻烦你,也编几个故事给我听,一会儿我就睡着了。”


乔峰微微皱起眉头。他一生纵横江湖,叱咤风云,今晚此地,眼看却要被这样一个少女一句话难倒。他这才明白为什么慕容复提起阿朱,一副啼笑皆非神气,就是换成自己,也奈何不了这个天真烂漫,说话行事却往往出人意表的小姑娘。转念一想,这几天慕容复情况时好时坏,二人轮流伺候,自己总算还是个身负武功的男子汉,阿朱一个娇弱姑娘,衣不解带,几天不曾阖眼,只怕要支撑不住。心忖今日哄也好,吓也好,总得设法让她睡上几个时辰才是。

他想了一会儿,慢慢地说:“我给你讲个故事罢。”

阿朱拍手雀跃,刚拍了拍手,忽想起慕容复沉睡未醒,吓得一缩头,吐了吐舌头,悄悄地道:“乔大爷,你请讲罢。”


乔峰虽然答允了,真要他说故事,可实在说不上来,过了好一会,才道:“嗯,我说一个乡下孩子的故事给你听。”

他沉吟着,眼光似飘至了很远、很远的地方,缓缓地道:

“从前,山里有一家穷人家,爹爹和妈妈只有一个孩子。那孩子长到七岁时,身子已很高大,能帮着爹爹上山砍柴了,有一天,爹爹生了病,他们家里很穷,请不起大夫,买不起药。可是爹爹的病一天天重起来,不吃药可不行,于是妈妈将家中仅有的六只母鸡、一篓鸡蛋,拿到镇上去卖。……”


待到他将这一段童年往事讲完,窗纸上已透出水蓝色清光。阿朱听得眼睛睁得大大的,好长时间忘了剪烛芯。一个灯花结得极为沉重,摇晃半天,“噗”地一声,掉落下来,在桌面上烫出一缕焦痕。

乔峰伸手将它捻灭了,出了一会儿神,道:“……这个故事就是这样。”


阿朱愣愣地托腮想了半天,意犹未尽:“……乔大爷,你说这是个故事,不是真的?”

乔峰道:“是真的事情。”

阿朱叹息一声,轻声道:“这样凶狠的孩子,倒像是契丹的恶人!”

乔峰突然全身一颤,跳起身来,道:“你……你说什么?”灯火昏黄,将他巨大的影子照在泥壁上,不住摇曳。

阿朱见到他脸上变色,一惊之下,蓦地里什么都明白了,说道:“乔大爷,乔大爷,对不起,我……我不是有意用言语伤你。当真不是故意……”

乔峰呆立片刻,颓然坐下,道:“你猜到了?”

阿朱点点头。乔峰道:“无意中说的言语,往往便是真话。我这么下手不容情,当真由于是契丹种的缘故?”

阿朱柔声道:“乔大爷,阿朱胡说八道,你不必介怀。那大夫踢你妈妈,你自小英雄气概,杀了他也不希奇。”

乔峰摇了摇头。他此刻心灰意冷,不欲再多说什么。


阿朱想了半天,安慰他道:“乔大爷,他们说你是契丹人,我看定是诬蔑造谣。别说你慷慨仁义,四海闻名,单是你对公子爷,此情此义,天地可鉴。契丹人残毒如虎狼一般,跟你是天上地下,如何能够相比?”可这话说出来,连她自己也觉苍白无力。

乔峰默然片刻,忽道:“阿朱,倘若我真是契丹人呢?你还理我不理?”

其时中土汉人,对契丹切齿痛恨,视作毒蛇猛兽一般,阿朱一怔,说道:“你别胡思乱想,那决计不会。契丹族中要是能出如你这样的好人,咱们大家也不会痛恨契丹人了。”

乔峰默然不语,心道:“如果我真是契丹人,连阿朱这样的小丫鬟也不会理我了。”他胸口血气翻涌,自知为慕容复接气多次,内力消耗不少,当下盘膝坐在床畔椅上,吐纳调息。

阿朱瞧了他一会儿,也伏于桌上,闭上了眼睛。


乔峰闭目盘坐一阵,然而脑海中思绪翻涌,心烦意乱,哪里静得下心来。

他睁开眼睛,见阿朱已经伏在桌上睡熟,肩头微微起伏,昏黄的灯光为晨光所冲淡,映着她一头秀发。他拿下身上薄被,搭在阿朱肩头,俯身吹灭了油灯,忽闻炕上传来微弱响动。

乔峰一凛:“吵醒你了么?”

慕容复摇头不要他扶,自己挣扎着吃力地坐了起来。晨光将他的脸映得清隽苍白,他的眼睛像秋天的寒潭,深邃而明亮。

乔峰想起小时候师父告诉过他,生病的人,眼睛格外地亮。可是现在师父已经仙逝,杀父、杀母、弑师三桩大逆不道的罪行,不分青红皂白地被安在他的身上,他平生最受不得别人冤枉,可是现在就连是谁栽赃给他的都无从追寻。

忽又想到一件事:“为什么爹爹妈妈都说,我跟着他们是委屈了我?父母穷,儿子自然也穷,有什么委屈不委屈的?只怕我的确不是他们亲生儿子,是旁人寄养在他们那里的。想必交托寄养之人身分甚高,因此爹爹妈妈待我十分客气,不但客气,简直是敬重。那寄养我的人是谁?多半便是汪帮主了。”想至此处,头皮一麻,只觉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。

慕容复任由他这么不着边际地想下去,移开眼光,环视着周围陈设,轻声道:“你带着我,又回到你父母的旧居来了。想必是很珍惜这里的。”


他说得极平淡而极笃定,似乎万般道理尽在这一句话里,无比自然。

乔峰只觉一阵鼻酸,热泪就要冲出,急忙扭过头去,掩饰地顺手拉开炕边桌子的一只抽屉,不禁一怔:只见里面放着的都是一些小孩子的玩物,有木雕的老虎,泥捏的小狗,草编的虫笼,关蟋蟀的竹筒,还有几把生了锈的小刀。这些玩物皆是农家常见之物,毫不出奇。乔峰却拿起那只木虎来,瞧着呆呆的出神。

慕容复避而不看他的脸,伸指尖轻抚那只装蟋蟀的竹筒,低着头,道:“我的父亲,是五十多岁上头没的。他发病甚急,上午起病,下午人就没了。一份家业,就这么交到我的手里。他也不想想。那年我才十多岁,懂得些什么?……”

他收回手,一笑。笑意爬上唇角,却漫不进他眼睛里,他的眼睛冷冷的,似乎在笑父亲,又似乎在笑自己:“……亡父交到我手里的这么一盘棋,支离破碎,水银泻地。我几乎下不完它。”

乔峰默默地立着,听了一会儿,不知不觉地于炕边坐下。

慕容复掀动眼皮,淡淡地瞟了他一眼:“……十三岁那年,阿朱阿碧到了我家。”

他倚于壁上,仰起头,出神地望着帐顶,眼睛里逐渐有了回忆的温度:“……我父母对她们疼爱得不行。对我管教却严厉得紧。上午练功,下午读书。什么君子立若磬折,拱若抱鼓,立的规矩,那可多了去啦。打小起,你不知道我有多羡慕别人家的爹爹妈妈。”他的声音低沉,于室内回荡。

乔峰低着头,坐于炕边,沉沉地将一只大手摊开又合上,合上又摊开,听了一会儿,忽道:“你是你父亲的亲生孩儿,他对你期望甚高,自然也就对你严厉。”


慕容复脸上掠过一丝阴影,隔了半晌,字斟句酌,有些吃力地道:“我父亲对我的期望,确实不低。为了这个,我没少腹诽过他。……可是,要等到父亲去了,我才知道他对我的好。……这些话,我没有跟人说过。今天跟你说这些,是因为……”

他的声音突然一绊,及时地顿住了,深深地吸了一口气,似下了极大的决心,脱口而出:“乔兄,刚刚我都听见啦。你的爹爹妈妈,他们非常地疼爱你。”


乔峰坐于炕边,低头瞧着手掌中那只小木虎,怔怔地似听非听,听到这里,突然抬手抱住了头,揪住自己头发。只觉天地虽大,竟无自己容身之所,思涌如潮,胸口热血沸腾。

茫茫一片悲恸无计间,只听见慕容复冷静的声音,不带丝毫怜悯之意:“你是不是契丹人,对你的爹爹妈妈来说,……对你来说,有什么要紧?”

乔峰摇了摇头,颤声道:“我的爹爹妈妈虽对我好,但他们因我而死,却与跟我害死的一般无二。不是说契丹人都生性残暴?……我……我……”

慕容复缓缓地道:“乔兄,你我虽向来齐名,但素不相识。你仅仅凭着‘南慕容’三字和一点义气,便对在下这点虚名再三维护,不惜远赴无锡,来寻我澄清马大元冤案。在杏子林中,你又对我的表妹弱婢,多有回护。这岂是残暴无德之人的行径?”

乔峰笑了一声。这一声与其说是笑,更类似受伤野兽的嗥叫:“就是一只狗儿猫儿,我也不能眼睁睁地瞧着他死。更何况是人?我救你性命,非出本心,只不过一时逞强好胜。你不必劝我。”


慕容复的眼里忽蹿起一点火星,锋利如剑刃寒芒,一闪而逝。

他突然坐起身来,忍痛前倾,伸手抓住乔峰肩膀,近乎粗鲁,将他的身子扳转过来,强迫他与自己对视:“乔兄,你听好了,这些话我只说一遍。回头你再问我,我是不会承认的。”

他的眼睛像透明的琥珀色琉璃,夹杂着碧绿斑点,有微微的怒气,不服,痛惜,也有无可奈何。

震惊之下,乔峰一时不能移开视线,只听得慕容复冷静的声音在响:“……你我齐名。可我这些年实在太忙,连练功都荒废了,疏于在江湖上走动,人人却偏偏都要跟我提起你的名字。我这个人,心高气傲,看人识人,向来眼高于顶。之前也不是没想过,你是个什么样的人,配不配和我齐名。”

他停下来,侧头咳了两声,呼吸有些急促,苍白的脸上泛起了一层不正常的红潮。乔峰一凛,刚想打断,然而慕容复眼睛里的神色打消了他这个念头。

他喘匀一口气,缓缓道:“那天,终南山下,那片林子里。当时我以为自己必死无疑。……没想到却在那里见到了你。与君一见,才知道他们以前所言不虚。”

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,忍痛抬手,揪住乔峰后颈短发,另一只手手指陷进他肩膀里,指关节已经发白:“慕容家近年不大在江湖上出头,名声毁誉参半,武林中人,说什么难听的都有。难道便不活了?众口铄金,积毁销骨,旁人有闲话,那便让他们说去罢了,难道还当得真?……我只遗憾,与君相知相识,竟是在这样一种情形之下,比起这些,你是不是契丹人,于我有什么紧要?于你又有什么紧要?……”

乔峰怔怔地望着他,一时说不出话来。

慕容复松开他,整个人仍不住轻轻发抖,看他神情,已经在后悔刚才一时失言,说得太多。

他胸膛起伏,喘了一会儿,慢慢退回枕上,不再理会乔峰。


乔峰立起身来,摊开手,低头瞧着手心中那枚木头老虎,瞧了一会儿,伸手握紧了它。

他的神情已不复适才的茫然无措,木雕小虎的棱角像羊羔初生的角,莽撞而温柔,深深刺进他手心里。

“你休息吧。”他说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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