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塞北花》 (萧峰×慕容复)第十七章

第十七章

于乔三槐故居盘桓数日,慕容复病情渐有起色。

他是有武功底子的人,此时不用乔峰时时以真力接续,已能坐起自行调息。阿朱试探着问过是否找个医生瞧瞧,乔峰记起那日要他们“另请高明”的大夫,心知这种地方的医生只怕还不如自己高明,摇了摇头,也不多作解释,只道:“普通医生来了也没用。”

阿朱皱眉苦苦想了半刻,忽一拍手,喜道:“有了!阿碧妹子的师父,他叫什么来着……嵇广陵还是阮广陵?”

乔峰一愣,心想武林中何来这么一号人物,低头一想,已转过这个弯来,忍笑道:“可是康广陵康先生?”

阿朱拍手笑道:“对对对,就是他,什么嵇康阮籍的,反正他们这些人名字都差不多。这个老疯子我是见过的,他除了弹琴,别的什么都不会……”

乔峰不禁微微一笑,心忖康广陵也是在武林中叫得上名号的人,到了阿朱这里,却变成“除了弹琴什么都不会”,若让老先生知道,定然要气个倒仰。只听阿朱续下去道:“……可是他有个师弟,倒惯会治病。”

乔峰心中一动,问:“是谁?”

阿朱这一次口齿清楚地吐出一个名字:“‘阎王敌’薛慕华!”

乔峰“啊”地一声,耸然动容:“薛神医?”

薛慕华乃是当世医中第一圣手,只因“神医”两字太出名,连他本来的名字也没有多少人知道。江湖上的传说更加夸大,说他连死人也医得活,至于活人,不论受了多么重的伤,生了多么重的病,他总有法子能治。乔峰却想不到这人竟然跟慕容家有这一层渊源,这一下喜出望外,转念一想,却又皱起了眉头:“我听说他给人治病,不计较诊费,但脾气古怪,无论是前来求医的家属还是病人,总要全都合了他的缘法,对了他的脾气,才肯收治。这……”

阿朱不等他说完,抢着道:“乔大爷,你可不知啦。我是自小失了父母,孤苦无依,被慕容老爷收留的,阿碧妹子却是被她师父送到慕容家来避难的。看在这一层情面上头,我公子爷他也不能说不救。”

乔峰放下心来,向阿朱问明薛神医所在,所幸离此地不远。二人一合计,事不宜迟,第二天早上就动身前往。

次日上路,行出二十余里,眼看天色将午,于一处茶竂停下来打尖。慕容复并未下车,阿朱将茶水点心端至车上服侍,乔峰将坐骑交给店家照料,和一群行脚模样的商人共踞一桌。

正值四五月深春天气,路上甚热。这一群商人走热了,纷纷撩开衣襟扇风擦汗,不住口地大声说笑,无人注意乔峰。乔峰听他们翻来覆去,谈论的都是货物价格、买卖行情,也不在意,自饮了几大碗酒,吃了一张饼、两斤牛肉。

酒足饭饱,正想起身会钞,忽听闻桌上一个青年商人大声道:“我带了一批砖茶想要脱手,不知现在西夏茶叶是什么行价?”他说话口音哪里人都不似,怪里怪气,听着倒像外国人声气,乔峰不由朝他多看了一眼。此人面白无须,小眼扁脸,倒像个高丽人。

同桌的一名中年商人摇头道:“朴兄若是为了贩砖茶,这两天可不要往西夏去。等一等也好。”

朴姓商人嘻嘻笑起来,道:“哥哥,你莫看我是外国人就哄我。西夏地界,砖茶向来抢手。怎么会不好发卖?”

那中年商人闻言笑骂道:“我怕你一批货砸在手里,好心出言示警于你,你倒好,把我一片好心当成驴肝肺。”

说罢向那客商一招手,示意他附耳过来,压低声音,悄声道:“我教你一个乖:西夏现在盘查严密得很,货物轻易运过不去。听说前两天有人行刺西夏国主,未能得手。刺客抓不到,西夏迁怒到大宋头上,边境榷市闭市了整整半月,前两天刚刚重新开市,三步一岗,五步一查,不管带的是茶叶还是丝绸,都要开包查个清楚,哨兵趁机索贿盘剥的也有。朴兄若要贩砖茶,还是趁早往吐蕃去。”

二人话锋一转,接下来谈的可都是茶叶价格、丝绸行情了。

他们这一篇话声音虽轻,如何瞒得过乔峰耳目?“西夏国主”四字入耳,乔峰一凛。低头将前后事情连起来一想,顿觉冷汗自背脊上一滴滴地冒了出来,心忖:“他前去刺杀的人,难道是……难道是……”

这一惊非同小可,一时转不过这个弯来,只觉头脑一片混乱。

他唤来店家会了钞,立起身,机械地接过缰绳,慢慢朝外走去。阿朱坐在车辕上,双足微荡,笑靥如花,仰着头,和慕容复咭咭咯咯地说着什么。慕容复倚于车壁上,似听非听。他的唇边没有笑意,瞧着她的时候,眼睛里的神色却是温柔的。

乔峰站住了,像不认识一样瞧了他们一会儿。他简直不能相信,西夏忍辱负重二年、只为博浪沙一击的刺客,和这个苍白疲惫、略带病容的青年竟然是同一个人。

  ※※※

“我已好得差不多了,你们怎么还是把我当成三岁小孩儿看顾。”慕容复皱眉。

乔峰未答,反而是阿朱抢着道:“公子爷,平时你老不在家,婢子一年半载都难得见你一面,现在好不容易见了,可不得把你给瞧个够?”

说毕笑道:“乔大爷,你可看好了我家公子,我洗澡去啦。”至隔壁房收拾出换洗衣服,抱在怀里,高高兴兴地走了。

慕容复被她这篇话噎得一时无话可说,乔峰见状笑道:“你现在身上有伤,离不得人,这本是实话,怎么连说都不让人说?”

他们是在一处唤作怀远镇的地方,这地方人烟稠密,车水马龙。阿朱闹着要洗个痛快澡,便问镇上最大的一家客栈要了客房,住了下来。

“你是不知道她。”慕容复叹道,“最擅长得寸进尺。倘若事事都由着她的性子,我就要不得安宁。”

乔峰微笑:“她知道薛神医能治好你,心里欢喜。你就让她任性两天,也不妨事。”

慕容复闻言,一声轻笑:“薛慕华肯不肯治尚且存疑,不必欢喜过早。”他随即正色补上一句:“……这话不必告诉阿朱。”

“此话怎讲?”乔峰皱眉。

慕容复挑眉:“乔兄,你我明人不说暗话。之前你踏访燕子坞,不也是因为错认我杀了贵帮副帮主马大元?……慕容家这门‘斗转星移’的本事,见过的就知道,其实没什么稀奇。但是因为我在江湖上走动得少,反而传得沸沸扬扬,把在下说成了有上九天揽月,下龙宫捉鼋的本事,今天在山西杀人,明天在湖南放火,把一个武林搅动得风声鹤唳。慕容家在江湖上结怨甚多,换成我是薛慕华,也会爱惜羽毛,绝不会轻易答应救治。”

乔峰不曾想到这一层,着实怔了一怔:“看在阿碧姑娘的情面上,难道他会不救?”

慕容复略带嘲讽地笑了一笑:“江湖道义这个东西,需要它的时候,便讲情面。不需要它的时候,便讲拳头。‘情面’二字,玄而又玄。……他若不救,难道还能强迫他?”

乔峰皱眉,沉沉思索片刻,知道他话虽凉薄,所言不虚:“……这次你受伤,原本是因西夏一事而起。派你去的人难道就没有责任?”

他说得极委婉,然而一句话未说完,慕容复已蓦地抬头,扫了他一眼,眼神犀利:“……阿朱告诉你了。”

乔峰点头默认。

慕容复叹气:“这个丫头,心里藏不住一点事。”

“她经不住我追问,这才讲了。”乔峰出言维护。

慕容复有一会儿没有说话,二人沉默相对了片刻,方开口缓缓地道:“乔兄,李延宗的身份,是一名刺客。他只为一个使命而活,那就是杀人。行动失败,我不能连累雇主。从今往后,李延宗就算是死了。”

乔峰没有说话,端起手边酒碗,一饮而尽。他心里萦绕着一个问题,没有说出来,但慕容复似乎猜透他心思,微微点头:“……成王败寇,就是如此。”

他语气漠然,仿佛在说别人的事情:“不成功便成仁。李延宗不过是个执行者,在位者手中的一枚棋子,行动失败,自然被弃之如屣,并无医治的价值,也无继续存在的理由。没有什么人是不可取代的。若不是‘南慕容’这个明面上的身份太过显赫,他们担心善后麻烦,这条线索本来该在我这里就被掐断。换成是我,也会如此办理,与个人恩怨无涉。”

乔峰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。他口中不言,心下却沉沉思忖:“他刚刚说了‘雇主’二字。雇得起‘南慕容’的人,这天下能有多少?他又岂像是会为金钱所动的人?倘若不是为了财帛,那便决计是为了别的。可是他这样的人,又会为了什么不惜性命?……”

“你西夏此行……”他迟疑一会儿,还是把话问出了口,但是并没有问完。

慕容复闻言一抬头,打量着他,若有所思:“……你想知道我衔命去杀的是一个什么样的人。”

乔峰不置可否,不动如山,沉默地迎住他的审视。

慕容复一语不发,盯着他,眼神深不可测,似在掂量这一问的用意,问话的人又知道多少。瞧了他一会儿,似有所触动,眼里的坚冰渐渐消融。

他迟疑了片刻,还是摇头道:“乔兄,原谅我。这个人身份实在太过特殊,干系太大。恕我不能透露。”

这时,忽闻屋顶传来“阁阁”两声轻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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