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萧峰×慕容复】《塞北花》终章

终章





乔峰这一声怒吼震耳欲聋,群雄脑中斗然一阵晕眩,脚下踉跄,站立不定,个个都不由自主地退了几步。单小山自旁抢上,挺刀刺出。

突然之间,半空中呼的一声,窜下一个人来,势道奇急,正好碰在单小山的钢刀之上。单小山抵不住这股大力,手臂下落。群雄齐声惊呼声中,半空中又扑下一个人来,却是头下脚上,一般的势道奇急,砰的一声响,天灵盖对天灵盖,正好撞中了单小山的脑袋,两人同时脑浆迸裂。

群雄方始看清,这先后扑下的两人,本是守在屋顶防备乔峰逃走的,却给人擒住了,当作暗器般投了下来。厅中登时大乱,群雄惊呼叫嚷。蓦地里屋顶角上一条长绳甩下,劲道凶猛,向着众人的脑袋横扫过来,群雄纷举兵刃挡格。那条长绳绳头斗转,往乔峰腰间一缠,随即提起。众人但见长绳彼端是个黑衣大汉,站在屋顶,身形魁梧,脸蒙黑布,只露出两只眼睛。

大汉左手将乔峰挟在胁下,长绳甩出,已卷住了大门外聚贤庄高高的旗杆,一拉长绳,悠悠飞起,往旗杆的旗斗中落去。乔峰人在半空,心忧如焚,扭头往下看去,底下一片混乱,各种暗器纷纷往上招呼,都为旗斗所阻。他目光于混乱的人群中来回巡视,却身不由己地越去越远,那一抹淡黄衣衫是再瞧不见了。

大汉挟着乔峰,从旗斗中荡出,顷刻间越过一株大树,已在离旗杆十余丈处落地。他跟着又甩长绳,再绕远处大树,如此几个起落,已然走得无影无踪。

群雄骇然相顾,但听得马蹄声响,渐驰渐远,再也追不上了。


黑衣大汉将他放上马背,两人一骑,径向北行。那大汉取出金创药来,敷上乔峰三处伤口。乔峰流血过多,虚弱之极,这时骤离险境,精神一松弛,于马背昏晕过去。不知过了多久,悠然醒转,那大汉蹲在面前,面罩并未取下,正目不转睛地瞧着自己。

乔峰勉力撑起上半身,只觉浑身疼痛,伤口俱已包扎停当:“大恩不敢言谢,只求恩兄让乔峰一见庐山真面目。”

那大汉一对晶光灿然的眼光在他脸上转来转去,过得半晌,说道:“山洞中有足用半月的干粮,你在此养伤,敌人无法到来。”

乔峰应道:“是!”心道:“听这人声音,似乎年纪不轻了。”

那大汉又向他打量了一会,忽然右手挥出,拍的一声,打了他一记耳光。这一下出手奇快,乔峰一来绝没想到他竟会击打自己,二来这一掌也当真打得高明之极,竟然没能避开。

只听那大汉怒道:“你这人愚不可及,我本来不该救你。”

乔峰道:“谨领恩公教言。”

那人骂道:“你这臭骡子,练就了这样一身天下无敌的武功,那‘南慕容’是你什么人?你要为了他枉送性命?他跟你非亲非故,无恩无义,他是死是活,跟你什么干系?”

他不提这名字则罢,一提慕容二字,乔峰顿觉心口如同被一块大石重重撞击了一下,一时只觉呼吸不畅,脸色大大地变了一变。

那大汉见他脸色陡变,冷笑道:“天下哪有你这等大傻瓜?”


乔峰不响,深吸一口气,忍痛立起身来,跨出一步,便摇摇欲倒,忙伸手扶住山壁。

那大汉见了他这模样,叹了一口气,恨铁不成钢模样,怒道:“坐下。告诉你罢,他没死。你昏睡未醒时,我回去探过,有个黑白胡子老儿在替他瞧病。”

乔峰不防他竟出此言,也不不知是惊,还是喜,头晕眼花,腿脚上顿时失却了力气,一交跌坐。

只听那大汉又冷冷地补上一句:“……你还是担心你自己罢。”

乔峰不言,心忖:“薛神医肯出手医治,他当无性命之虞。”定一定神,凛然道:“恩公教训得是。乔峰以有用之身,为此无益之事,原是不当。只是一时气愤难当,蛮劲发作,便没细思后果。”

那大汉道:“嘿嘿,原来是蛮劲发作。”抬头向天,纵声长笑。

乔峰只觉他长笑声中大有悲凉愤慨之意,不禁愕然。蓦地里见那大汉拔身而起,跃出丈余,身形一晃,已在一块大岩之后隐没。乔峰叫道:“恩公,恩公!”但见他接连纵跃,转过山峡,竟远远的去了。


乔峰望着他远去的方向发了一会儿呆,转过身来,果见石壁之后有个山洞。他扶着山壁,慢慢走进洞中,只见地下放着不少熟肉、炒米、枣子、花生、鱼干之类干粮,更妙的是居然另有一大坛酒。打开坛子,酒香直冲鼻端,伸手入坛,掬了一手上来喝了,入口甘美,乃是上等美酒。他心下感激:“难得这位恩公如此周到,知我贪饮,竟在此处备得有酒。山道难行,携带这个大酒坛,不太也费事么?”

那大汉给他敷的金创药极具灵效,此时已止住了血,几个时辰后,疼痛渐减。他身子壮健,内功深厚,所受也只皮肉外伤,虽然不轻,但过得七八天,伤口已好了小半。

那一坛酒在头两天之中,便已给他喝了个坛底朝天,堪堪到得二十天上,自觉伤口已好了七八成,酒瘾大发,再也忍耐不住,料想跃峡逾谷,已然无碍,便从山洞中走了出来,翻山越岭,重涉江湖。

他此刻心中只有一个念想:那就是雁门关外的石刻。这二十天来,只要一闭上眼睛,就仿佛听见自己的声音:“我确有这一桩心愿未了。等你的病好了,我就动身去雁门关寻访这块石碑。”


他出得林子,径向西北。

此时中原大地,已是春暖花开,愈往西北行去,天气却愈加寒冷。乔峰身边银钱渐少,他倒也不为此烦忧,趁夜潜入官府,盗得若干纹银,一路吃喝盘缠,都是大宋官家替他会钞。偶尔,在北上的间隙里,他想起一个陌生人,和与他耳鬓厮磨的十天半个月时间,恍若隔世,好像一场不曾清醒过的大梦。

月亮缺了又圆的时候,他到了雁门关。

雄关似铁,山河如梦。中原春天的花已经开败了,可是雁门关外的春天才刚刚到来。枝条抽出雾气般的绿色新芽,黄色的迎春花试探地、迟疑地吐出一两点花信。乔峰绕过关口,取道耸立的群山,进入雁门关外。

跨过雁门关的时候,他想:“如果我真的是契丹人,恐怕此生就不再入关了。”

想到这里,不禁回头瞧了瞧刚刚被他抛在身后的中原大地。碧绿的群山与河流无尽温柔,青色的、春天的稻田在风的吹拂下翻起稻浪,油菜花随风摇曳,在日光下发出宝石般的光芒。他再掉过头来,瞧了瞧雁门关外无限延伸的、苍茫肃杀的群山。他想起有人曾经告诉过他:塞外有下不完的雪,就像江南有开不完的花。

他沉沉地、不甚分明地想着这句话,嘴角泛起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微笑,往前走去,没有再回头。


他到了雁门关外。

乔峰立在山谷之上,望着足下云封雾绕的深谷,蓦地里心中感到一阵没来由的悲怆,心想:“这就是三十年前,我的生身父母被中原武林围攻的地方么?”

一只苍鹰伸展翅膀,于山谷中浓厚的雾气里缓缓盘旋,偶尔扇动两下翅膀,一圈又一圈,不知疲倦。山风极冷,挟着云的湿气和尘气,流动奇快,不一会儿已将身上布衣浸润得微湿。他抬手想紧一紧围脖,才想起围脖已经没有了。那日聚贤庄一场恶战,自己扯下围脖,给慕容复包扎肩头伤口,他的血热得烫手。当时那一种急迫痛切,至今思忆起来,仍觉历历如在眼前。

他心里想:“倘若智光大师之言非假,那么我妈妈被他们害死之后,我爹爹从此处跃下深谷自尽。他跃进谷口之后,不忍带我同死,又将我抛了上来,摔在汪帮主的身上。他……他在石壁上写了些什么字?”

回过头来,往右首山壁上望去,只见那一片山壁天生的平净光滑,但正中一大片山石上,却尽是斧凿的印痕,显而易见,是有人故意将留下的字迹削去了。


乔峰呆立在石壁之前,不禁怒火上冲,只想挥刀举掌乱杀,却又记起自己在杏子林中,弹刀立誓,不杀一个汉人。

千里奔驰,为的是要查明自己身世,可是始终毫无结果。心中越来越暴躁,大声号叫:“我不是汉人,我不是汉人!我是契丹胡虏,我是契丹胡虏!”提起手来,一掌掌往山壁上劈去。只听得四下里山谷鸣响,一声声传来:“不是汉人,不是汉人!……契丹胡虏,契丹胡虏!”

山壁上石屑四溅。乔峰心中郁怒难伸,仍是一掌一掌的劈去,似要将这一个多月来所受的种种委屈,都要向这块石壁发泄,到得后来,手掌出血,一个个血手印拍上石壁,他兀自不停。

正击之际,忽听得身后一个清脆的女子声音说道:“乔大爷,你再打下去,这座山峰也要给你击倒了。”

乔峰一怔,回过头来,只见山坡旁一株花树开满了白花。花树之下,一个少女倚树而立,身穿淡红衫子,肩披皮裘,嘴角边带着微笑,正是阿朱。


“阿朱姑娘!”乔峰惊异之余,也自欢喜,大步迎了上去。只是他狂怒之后,转愤为喜,脸上的笑容未免颇为勉强。“你如何会在这里?”

阿朱道:“乔大爷,你好!”她向乔峰凝视片刻,突然之间,纵身扑入他的怀中,哭道:“乔大爷,我……我在这里已等了你五日五夜,我只怕你不能来。你……你果然来了,谢谢老天爷保佑,你终于安好无恙。”

她这几句话说得断断续续,但话中充满了喜悦安慰之情。乔峰心里一动,问道:“你怎在在这里等了我五日五夜?你……你怎知我会到这里来?”

阿朱慢慢抬起头来,忽然想到自己是伏在一个男子的怀中,脸上一红,退开两步。她深深地低着头,似想起刚才自己的情不自禁,脸上的红晕更深了一层:“是我家公子吩咐我在这里等候乔大爷。”

乔峰一震,颤声道:“你家公子……他没有来么?”


阿朱俏生生地立在他面前,抬起头来瞧着他。她的嘴角带着笑容,眼睛里的神色却是哀伤的。

“公子爷没有来,乔大爷。他身上的伤大好啦,薛神医说,伤是治好了,可是他一再强行催逼丹田,和人动手,伤了真元。武功需得慢慢地调养,才能好到像从前那样。”

乔峰心中悬着的一块大石落了下来。他不由自主地松了一口气:“他还有别的话么?”

阿朱道:“乔大爷,公子说,请你勿要挂念。”

乔峰却不意她这么快就说完了,怔了一怔:“还有吗?”

阿朱侧头想了一会儿:“公子他还说……要你好好的保重。”她没有再说别的,伸手捉住一绺鬓发,低头于手指上一圈一圈地绞弄着。

乔峰吃了一惊:“……就这些?”

阿朱咬着嘴唇,怯生生地瞧着他,点了点头。

乔峰心中浮起一丝奇特的、不安的凉意。他按捺着心中的不安,问:“他现在回江南了吗?等我的事情了结,就去江南看望他,助他恢复武功。”

阿朱却摇了摇头,轻轻地道:“乔大爷,我家公子不在江南。”

乔峰一怔:“那他在哪里?”


阿朱低下头去,抱住自己的双肩,微微起了一丝颤抖,不知是因为被风吹的,还是别的。乔峰这才注意到,她穿的是江南最时兴的式样的春装,肩头披着一袭华贵狐裘。可她整个人冷得直发抖,好像承受不住塞外山谷里的冷风。

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:“公子爷去了一个地方闭关疗伤。他离开的时候,没有透露去向。我……我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出关。”

乔峰闻言,大大地震了一震:这几乎就是一句遁词了。

他目瞪口呆地望着阿朱,心念一转,电光石火间,脑子里突然掠过了一个恐怖的、连他自己都不敢信的想法,然而慕容复近乎不近情理的沉默和冷淡、阿朱哀伤的眼神,都只能进一步地佐证这个不可能的想法。快得连头脑都来不及跟上,他已经手掌一翻,抓住了她手腕,厉声道:“……你告诉我实话。他的伤是不是治不好了?……他是不是被人挟持了?……否则他怎么会让你来告诉我这些话?”

阿朱不防,挣扎着,想挣脱他的手,然而哪里挣得动半分?害怕地叫了起来:“乔大爷!”

乔峰不放,脸色越来越是严峻:“……你说实话!”

阿朱吓得泪盈于睫,颤声道:“是公子爷要我来的。我说的可句句都是实话。乔大爷,你手上劲太大啦。捏得我好疼。”

最后这一句是带着哭音说出来的。乔峰心中一凛:“我是糊涂了。怎么会为难一个小姑娘?”不由自主地放开她手腕,向后退了一步。见阿朱手腕被他大手握出了红痕,颊边珠泪点点,不由得心下歉然:“这些日子来,我神思不定,胡言乱语,姑娘莫怪。”


阿朱沉默地交替按揉着双腕,没有说话。半晌,摇了摇头,轻声道:“乔大爷,我是不会怪你的。”

隔了一会儿,突然又低低地、没有什么意义地补上了一句:“他闭关的时候吩咐过,谁来也不见。”

乔峰呆立当地,只觉得腔子里一颗心一寸寸、一寸寸地沉了下去。然而他还是有太多事情不能明白,也不想明白:“……他是不愿意见我么?”

阿朱咬着嘴唇,从睫毛里偷偷地看了他一眼,似乎怕他生气,又怕他伤心。“乔大爷,我不过是个伺候公子爷的小丫头。这种话,公子不说,我也不敢问啊。”

乔峰说不出话来。

阿朱也随之静默下来。按揉了一会儿手腕,突然怯生生地问:“乔大爷,这石壁上的字迹,都叫人给刮掉啦。……接下来,你要到哪里去?”

她仰着头,敬畏地瞧着石壁上湮灭的痕迹。一只山鹰在二人的头顶盘旋,投下巨大的、移动的阴影。


乔峰愣了一会儿,走到崖边,凝视了一会儿石壁上的斧凿痕迹,忽然道:“我要去找智光大师,问他这石壁上写的到底是什么字。不查明此事,寝食难安。”

阿朱闻言,轻轻地点了点头:“公子爷是这么和我说的。他说,等你的伤好了之后,必然会来雁门关寻访这一面石碑。如果石碑不能给你答案,那么接下来,你必然是要去找智光大师和其他的人。……他还说,如果我想跟着你,就让我跟着你,好好地伺候你,他决计不会见怪。”这最后一句越说越小声,说到后来,声音有如蚊鸣,细不可闻。

乔峰不防她竟出此言,着实怔了一怔:“阿朱姑娘,你想跟着我?……”


阿朱抬起头来,怔怔地瞧了他良久良久。

她似乎在乔峰眼睛里找到了她想要的,抑或是不想要的答案,终于轻轻地摇了摇头:“乔大爷,恕阿朱不能陪你去啦。我家公子爷身体尚未大好,我不能抛下他不管。”

她眼中柔情无限,嘴角带着微笑,眼睛里的眼泪却一滴、一滴地落了下来,滴在她淡红色的软绸衫子上,像晶莹剔透的水珠,滚落了下来。

她抬手拭去眼泪,伸手到怀中取出一个油纸包着的小小包裹,递了过来,眼泪仍未干,柔声道:“公子爷让我把这个交给你。”

乔峰一怔,随即觉得心脏猛烈地跳动起来。

他按捺着心跳,接过包裹,只觉入手轻软,料想是一封书信。打开一瞧,却大大地震了一震。


只听阿朱轻轻地道:“公子爷说了,这部书是少林寺的。请乔大爷有朝一日,逢到有缘法的时候,物归原主。”

乔峰低头瞧着那部《易筋经》,一时只觉如同被人当头击了一闷棍。无数疑问、不解、怆痛、都在叫嚣着要一个答复。

他最想不通的是:经过了所有的这些,慕容复竟然连一个字、一篇书信都不肯留给他么?

他又是伤心,又是困惑,低声道:“他……他没有别的话么?”

阿朱伸手将被风吹乱的一丝秀发别至耳后,偏过头去,半晌,轻轻地摇了摇头。

二人悄然相对而立。不知过了多久,她低声道:“乔大爷,我……我要走了。是风四哥送我过来的,他还在山谷外面等我呢。再不回去,天就该黑了。”


乔峰抬起头来,山谷之外果然矗立着一个灰衣男子的身影,骑在马上,因为距离太远,几乎只是一个苍茫的灰色小点,眺望着皑皑群山。见乔峰抬头,沉默地向这边一颔首,算是致意。

乔峰的头脑里一片混乱。他呆呆地立在原地,只听阿朱低低地道:“乔大爷,阿朱走了。……从今往后,你自己要好好地珍重!”

她伸出双手,握住乔峰粗大的两只手,轻轻地握了一握,然后放开。她随即狠一狠心,紧了一紧肩头的狐裘,快步走了开去。

转眼间,暮色好像就下来了。


阿朱走出一段路,不由自主地回过头来。

四合的暮色里,乔峰仍然悄立于字迹漫漶的石碑之前,一动也不动。那只孤独的山鹰仍旧在山谷里不知疲倦地盘旋,投下巨大的、移动的影子。




《塞北花》 

 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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你们还有兴趣看续集么?

前文确实留了不少的 loose ends,也铺开了一个很大的 scheme,要全部给它们一个交待的话,非再有个十万字不能办。但目前问题有两个:1. 这回摊子铺得有点儿大。我现在是连个大纲都没有的“你敢看我就敢往下编(chao)”状态,不敢保证能按时完坑。

2. 就算老天爷保佑能完坑,也不敢保证结局一定就能HE,因为这个烂摊子要怎么收场 I have absolutely no idea。

所以如果现在这个半开放式结局能让你满意的话,那么停在这里就可以了。因为再往下去,恐怕只会比现在这更差哦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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