[萧峰×慕容复]《射天狼》第五十二章



第五十二章



此时御苑内已然陷入大乱。四处敲锣打鼓,火光晃动,侍卫如鲫来去,骑马的骑马,奔走的奔走,呼喝连声,如同无头苍蝇一般。

萧峰背上负着郭靖,展开轻功奔去。他身法并不甚快,然而分寸拿捏极准, 每每于间不容发之际这么一闪,一躲,或是随手抛出一枚石子,声东击西,将守卫引了开去,引领二人这么一路走去,竟未给一人察觉。几人翻出宫墙,轻轻落下地来,听得皇城之内仍旧一片喧嚷,好不热闹,灯火光芒映亮了半边天空,如同白昼。

慕容复的眼睛在黑暗里闪亮。他有一些喘,伸手一探郭靖脉搏,略微放下心来,低声道:“怎么说?”

萧峰道:“先找个地方安顿靖儿。”

客栈自然是不能回的。他道:“今日宫中闹成这样,稍后必然铁骑尽出,九城大索。最妥当的法子,莫若连夜出城,出去了再作打算。”

慕容复似突然想起一事,问道:“这地方有没有丐帮?”


萧峰一怔,随即皱起眉头。虽说他如今手执丐帮重器,丐帮众见打狗棒如见帮主,自当无条件遵从他命令,然而毕竟同丐帮素昧平生,如今带着一个重伤之人,又值宫中守卫尽出,全城搜捕之际,即便自己就是主事的长老,恐怕也不敢就将这形迹可疑的一帮人让了进去。慕容复显然也想到了同样的顾虑,未再出言催促。

正自沉吟不定,黄蓉忽道:“去我们昨日住过的村子。那地方在城外,那个傻姑娘的客店里绝不会有人来。”

当下几人再不迟疑,萧峰负起郭靖,往临安城外奔去。待得到了傻姑客店门口,慕容复已然累得面色发白,萧峰扶了一把,令他倚于自己身上站稳。黄蓉扑上前去,用力叩门。


叩得几下,木门“吱呀”一声开了,傻姑头发蓬乱,显然刚刚睡起,手中举着一盏灯火,一手揉眼,站在门后,见得是他们一行去而复返,其中彪形大汉背上还负着一个血淋淋的人,却不惊惶,只嘻嘻一笑,似乎几人深夜前来叩门是再为自然不过的事情,侧身往里相让,将门掩上,顺手上了门闩。慕容复将她这些动作尽数收在眼里,心中微微一动。

萧峰道过一声谢,两手抱着郭靖快步走入,将他轻轻安放于炕床之上。瞧他脸色之时,双眼紧闭,脸如白纸,端的是生死难料。

黄蓉曾见郭靖受过数次伤,但从未有如这次险恶,只觉得自己一颗心似乎要从口腔中跳出来,呆呆站于一旁。忽觉头顶一亮,一簇亮光移了过来,却是傻姑手执一根松柴,站在旁边照亮。她心中稍定,低声道:“多谢。”傻姑咧嘴一笑,并不答言。


这时萧峰已然撕开郭靖腰间中衣,露出肌肤,只见血渍凝在匕首两旁,刃锋深入肉里约有数寸,只瞧得黄蓉倒吸一口凉气。

她惊慌到此际已至极处,心中反而较先前宁定,听闻萧峰问:“有没有金创药?”急忙应道:“有,有。”从怀中摸出。

萧峰吩咐道:“拔开瓶塞。”卷起衣袖,头也不抬地道:“姑娘,站过来一些。”傻姑依言站近了一些,举着松柴替他照亮。

萧峰道:“慕容,替我摁住伤口,我把匕首拔出来。”他极为沉着冷静,语气镇定,似乎在说极为寻常的事情一般。他这般镇静自若,不由自主地也令另外二人多少安下心来。


慕容复一言不发地伸手按住郭靖腰间伤口,额头上一根青筋微微搏动。萧峰伸手握住匕首柄,低声数数:“一、二、三。”数到三上,微一用力,将匕首拔出。

他使的纯属一股柔劲,劲力若有似无,不偏不倚,轻轻巧巧将匕首带出。饶是这样,郭靖也呻吟一声,被痛得惊醒过来。只见他腰间伤口鲜血如泉水般往外喷涌,霎时间将慕容复双手染得通红。

萧峰出手如电,封住了郭靖左腰伤口上下几处穴道,血流顿止。他似乎也略微松了一口气,接过黄蓉手中药瓶,将药粉倾于伤口之上,以撕下的布条缠裹妥当。


郭靖呻吟出声,只觉腰间和胸口皆疼得似火烧火燎一般,迷迷糊糊间只见师父俯身向着自己,脸色苍白,神情焦灼。

他从未见过慕容复这般神情,以为是在梦中,呆了一呆。转过头去,见得黄蓉跪在身边,火光跳动,映着她娇美脸庞,眼中含泪,这才知道并非身在梦中。猛而记起适才禁宫内瀑布下同敌人一场恶战,低声问:“岳爷爷的书……给……给盗去了吗?”

黄蓉听他说话,心中大喜,听他念念不忘于这件事,心想这时不可再增他的烦忧,说道:“你放心,奸贼得不了手的。”

萧峰手上缠裹绷带,头也不抬地道:“他们没有将书盗去,你莫担忧。”

郭靖心中一松,顿觉一阵晕眩。喘了一口气,低声道:“你干么哭了?”黄蓉凄然一笑,道:“我没哭。”

傻姑忽然插口道:“她哭了,还赖呢,不信你瞧,她脸上还有眼泪。”


慕容复道:“蓉儿,你在荒岛上给我服的药还有么?”黄蓉经他一语提醒,如获至宝,急忙从怀中掏出瓷瓶,倾出几粒九花玉露丸,手忙脚乱地喂郭靖服下。

慕容复见得郭靖脱险,松了一口气。高度紧张之下骤然松弛,忽觉一阵目眩,晃了一晃,险些一交坐倒。萧峰察觉到异样,伸手将他搂过,轻轻抚摩他头发,低声道:“不要担心,靖儿一定没事。”他的声音沉稳而镇定。

慕容复这才察觉双手沾的血已经风干,紧紧地绷于手掌指节之上,似一双猩红的手套。他低声道:“我去洗个手。”待要迈步,却觉膝盖发软,一步也迈不出去。


傻姑手举松柴,瞧着萧峰拔剑、清创、包扎、治伤这一番动作,懵懵懂懂,却丝毫无有畏怖之色,这时见得灯火摇曳之下,二人相依相偎,忽而恍然一笑,拍手道:“哈哈,你喜欢他。”

这当口自然无人有心思理会她这一句傻话。郭靖只觉黄蓉热泪一滴一滴地滴落下来,落在自己手背上。心中生出无尽怜惜,欲要抬手替她拭泪,却觉提不起力气。低声道:“蓉儿,你不要担心。《九阴真经》中载得有疗伤之法,我不会死的。”


斗闻此言,黄蓉登时如黑暗中见到一盏明灯,点漆般的双眼中亮光闪闪,喜悦之情,莫可名状。颤声道:“你快说。怎么才能救你?”

郭靖道:“这一剑虽然刺得不浅,但……但没中在要害,不……不要紧的。难当的是中了老毒物的蛤蟆功,幸好他似乎未用全力,看来还有可救。需得咱俩……依着真经上的法门,同时运气用功。两人各出一掌相抵,以你的功力,助我治伤,只是须得辛苦你七日七晚。”他说得断断续续,说上两句,便要喘一口气,歇上一歇,显然受伤不浅。

黄蓉叹道:“就是为你辛苦七十年,你知道我也是乐意的。”

萧峰听到这里,道:“我来助靖儿疗伤。”

黄蓉一怔,随即大喜。心知有萧峰这般功力深厚的高手相助,郭靖性命自当无碍,更难得的是他曾授郭靖降龙掌,二人内力本出同宗。颤声道:“萧叔叔,须得七日七夜不离他身。你……你可以么?”


萧峰只点了点头,向客店中环视,眉头皱起,黄蓉便知他是在寻找适合的练功地点。抢着道:“你们就在这密室之中疗伤,谁都不知道你们在这里。”

萧峰微微一怔。略一沉吟,大步走过,旋开铁碗,启开橱门,探头向内看了一眼,点了点头,道:“是个主意。”

黄蓉大喜,拍手道:“我同慕容师父在外头替你们守着。”


郭靖却忽而撑起半个身子,哽咽道:“师父,你那天受伤之后,我相隔数日才见到你,错过了疗治的机会。否则纵然蛇毒厉害,难以痊愈,也不致……也不致像今日这般束手无策。”说着垂下泪来。

慕容复伸手将他按住,不令他起身,低声道:“都甚么时候了,你还有心思说这些?更何况以你这点儿本领,就算早到了,也是无济于事。还说这做甚?”

萧峰道:“不必说这个了。靖儿,你先把《疗伤篇》背出来让我听听是甚么道理。”

郭靖擦擦眼泪,将《九阴真经》中的“疗伤篇”缓缓背出。萧峰何等修为,只听了一遍,便已大致明了其意,经文中仍有数处不甚了了,他与慕容复共同推究参详,再讲解给郭靖听。


这时天色已然微明。黄蓉道:“萧叔叔,你们饿不饿?我去煮饭,你们先养一会儿神,吃饱了再进去。”

往厨下一看,还是只有半缸糙米。忽觉心中难受,问傻姑道:“那日我给你的银子呢?你不曾拿去买东西吃么?”傻姑似懂非懂,嘿嘿一笑,答非所问地道:“你喝不喝粥?我会煮粥。”挖水入锅淘米,蹲在地下烧火。

黄蓉奔去村中,采买早点。出得门来,见得钱塘江于不远处弯弯曲曲地奔流而去,颜色碧蓝,村中一线洁白晨雾混同着袅袅炊烟,乍沉乍浮,鸡声四起。见了这般烟火人家景致,胸中舒畅,一夜以来积蓄的烦忧去了好些。信步走去,走至村中做生意的市街,买了馒头咸菜。知道要在这里待上一段时日,顺手向隔壁采买食材,结账时顺口问起这是甚么地方,卖瓜果的道:“这里是牛家村啊。姑娘不知道?”

黄蓉听了“牛家村”三字,心中一凛,暗道:“原来此处就是牛家村,这是靖哥哥的故居啊。”


带着早点奔回,傻姑已将熬好的粥盛出。黄蓉喂郭靖喝了一大碗粥,自己吃饭,萧峰用过饭,站起身来,道:“走罢。”

此时黄蓉已带着傻姑将室中尘土蛛网大致打扫过一遍,两具骸骨不及落葬,只能草草移至墙角。萧峰扶着郭靖走入,黄蓉正以手帕拂拭墙上嵌的一面小镜,笑道:“萧叔叔,你瞧这里有面镜子。你坐在这里,也能瞧见我们在外面干甚么。”

萧峰瞧了一眼,笑道:“这修房子的人想得甚是周到。”抽出竹杖倚于墙角,扶着郭靖坐在地下,低声叮嘱几句。郭靖会意点头,萧峰也点了点头,当下伸出右掌,与郭靖左掌相抵,各自运气用功,依法练了起来。


黄蓉瞧了片刻他二人用功,不敢打搅,悄然退了出去。从外阖上橱门,转头见得门外一个村民打扮的人挑着担子放在地上,正是她今晨采买的蔬果鱼肉。

傻姑奔上迎接。那村民诧道:“原来是这里。傻姑,你怎么有闲钱买这么些东西?有客人上门了么?”傻姑不答,拿了一个果子,张口便咬。无论那人怎么询问,只咬着果子,嘻嘻而笑。

黄蓉忽而心头一凛,想道:“这姑娘倘若出门在村子里闲逛,一个不小心将这事说漏了嘴,散布了出去,招来好事之徒,可怎生是好?”

扬声道:“是我买的。”清点完毕,要那村民将菜蔬搬入厨下。待他挑着空担子去了,唤过傻姑,叮嘱她万万不可对人说有人住在橱内。傻姑虽不懂她的用意,但见她神色郑重,话又说得明白,便点头答应,道:“傻姑不说。”

黄蓉喜道:“是啊,傻姑不说,傻姑是好姑娘。傻姑说了,傻姑就是坏姑娘。”傻姑连声道:“傻姑不说,傻姑是好姑娘。”


黄蓉心念忽动:“这姑娘如此呆傻,只怕逢人便道:‘有两个人躲在橱里,傻姑不说。’只有杀了她,方无后患。”

她自小受父亲薰陶,甚么仁义道德,正邪是非,全不当作一回事,虽知傻姑必与曲灵风渊源甚深,但此人既危及郭靖性命,再有十个傻姑也得杀了。心想:“要动手需得走远些,不让靖哥哥他们知晓。”向傻姑招手道:“你去屋后等我,我给你瞧个好玩的东西。”

傻姑似懂非懂,但听说有好玩的东西,嘻嘻一笑奔出。黄蓉瞧着她背影去远,想起她昨晚殷勤相助,一派天真热忱,心中不忍。然而想及郭靖,心肠顿时又硬了起来,将心一横,一咬牙,自腰间抽出从郭靖身体里拔出的匕首,便要跟了上去。

然而短剑刚刚拔出,一只修长男子手掌忽而从旁横伸而过,拿住她手腕。


黄蓉不防,吓了一跳,抬头看时,慕容复正凝视着她,一字一句地道:“你这是要做甚么?”

他这一握全然不含内力,然而几十年武学修为尚在,分寸力道拿捏丝毫不爽,又是男子体格力气,被他这么一拿之下,黄蓉竟然动弹不得。这话她如何回答得出?挣了一挣,却觉慕容复温凉手指牢牢箍住自己手腕,似铁箍一般。

怒道:“放开我。”

慕容复置若罔闻,手上微一用力,将她拉近,低头瞧着她。平日间他神色淡漠,喜怒不形于色,这是黄蓉头一次瞧见他英俊的面容上流露出严厉近乎责备的神情。

他道:“你想杀了这姑娘,是不是?”

黄蓉手腕被他捏得有一些疼痛,亦被这一双秋水般明澈的眼睛瞧得有一些心虚同莫名其妙的恼怒,索性扭过头去,赌气不答。

听闻慕容复道:“她口风甚紧,不至于走漏消息。你为甚么要杀她?”

黄蓉顿足道:“她是傻的。在这里没事,有你我看着她,但是她如此呆傻,难保回头上了村里,不会逢人便说,到时候消息被人传了出去,有好事者找上门来为难,靖哥哥可怎么办?”


慕容复叹一口气,道:“她若是口风不紧,你自己想一想,你从她那里问出来过一些甚么?她的父亲叫甚么名字?这密室当中的人又是怎么死的?是不是全都是咱们自己臆测推断出来的?她虽然痴傻,却连半个字都不曾透露过。”

黄蓉倒不期然他会这么说,呆了一呆。

听闻慕容复续下去道:“你这样聪明,见了她行事便该知道,不管她是生来疯傻还是受了刺激才变成这样,早就习惯了为重要的人保守秘密。你我都不知这密室中死去的人是她的甚么人,姑且就说是她的父亲罢:就算是父亲已经去了,她也疯了傻了,也要恪守诺言,为亲人守住这么一个秘密。”

他没有再说下去,沉默片刻,道:“我的话说完了。你若当真还是要杀她,我现在也没本事阻拦你。”

声音极低,显然是不愿令萧峰同郭靖听见。话到这里,不再多说,丢开黄蓉手腕。


黄蓉呆了一会,忽而“哇”的一声哭了出来,纵身扑入他怀中。

慕容复似乎吃了一惊。他没有说甚么,抬手轻轻拍抚她背脊。过得片刻,放柔声音道:“我知道你担心着急,我也担心着急。你放心,郭靖一定没事。”

黄蓉适才遭了慕容复严词斥责,却不曾哭,这时经他这么温言劝慰,不知为何,却顿觉悲从中来。一时间气、急、委屈、担忧、愧悔种种情绪交相迸发,伏于慕容复怀中大哭起来。

哭了一会,只觉一夜以来积蓄的郁卒大减,心情舒畅许多。推开慕容复,抬起头来,哽咽道:“我不杀她。师父,你不怪我罢?”

慕容复摇了摇头,道:“我不怪你。”

正色道:“这事你不要告诉郭靖同你萧叔叔,否则他们定然生气,届时我可保不了你。”

黄蓉抬手擦了擦眼泪,破涕为笑,道:“我知道错啦。我害怕他们生气,你也不要告诉他们。”突然想起一事,雀跃道:“师父,你知道么?这地方还是靖哥哥爹爹妈妈的故居,他爹爹在天之灵一定会佑护儿子平安无事。”

慕容复皱眉道:“你在说甚么?”


黄蓉道:“这地方叫作牛家村,是靖哥哥旧日的家乡。师父,你再也想不到罢?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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