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天龙八部同人·萧峰×慕容复】《塞北花》 第十八章

第十八章



二人几乎同时抬头。

这两声响动极轻微,但二人对视一眼,心下雪亮,都清楚这是武林中人在屋顶行走、踩踏瓦片发出的动静。响声发自西北角上高处,隔了一会儿,东南角也传来“喀拉”两声,随即安静下来。跟着有人轻轻击掌。


“不知是哪一条道上的朋友?”慕容复凝神听了一会儿,忽道。

“我出去瞧瞧。”乔峰立起。他并不吹灭桌上灯火,房门本是半掩着的,他闪身出去,绕至后院窗外,贴墙而立。

只听得客店靠东一间上房中有人说道:“是向八爷么?请下来罢。”西北角上那人笑道:“关西祁老六也到了。”房内那人道:“好极,好极!一块儿请进。”屋顶两人先后跃下,走进了房中。

乔峰心道:“关西祁老六人称‘快刀祁六’,是关西闻名的好汉。那向八爷必是湘东的向望海,听说此人仗义疏财,武功了得。这两人不是奸险之辈,跟我素无纠葛,不是冲着我来的,倒是瞎疑心了。房中那人说话有些耳熟,却是谁人?”


只听向望海道:“‘阎王敌’薛神医突然大撒英雄帖,遍邀江湖同道,势头又是这般紧迫,说甚么‘英豪见帖,便请驾临’。鲍大哥,你可知为了何事?”

乔峰听到“阎王敌薛神医”六个字,浑身一震。


只听得快刀祁六问道:“鲍老板,这几天做了什么好买卖啊?”乔峰心道:“怪道房中那人的声音听来耳熟,原来是‘没本钱’鲍千灵。此人劫富济穷,颇有侠名,当年我就任丐帮帮主,他也曾参与典礼。”

他既知房中是向望海、祁六、鲍千灵三人,便不想听人阴私。正要回房,忽听得鲍千灵叹了口气,说道:“唉,这几天心境挺坏,提不起做买卖兴致,今天听到他杀父、杀母、杀师的恶行,更是气愤。”说着伸拳在桌上重重击了一下。

乔峰听到“杀父、杀母、杀师”这几个字,心中一凛:“他是在说我了。”

只听三人你一句,我一句,左一个“契丹夷种”,右一个“本性难移”,一会儿说乔峰杀了他师父是为了隐瞒出身,一会儿说他杀了他父母是为了抵死不认,乔峰站在门外,听到鲍千灵如此估量自己的心事,寻思:“‘没本钱’鲍千灵跟我算得上是有点交情的,此人决非信口雌黄之辈,连他都如此说,旁人自是更加说得不堪之极了。”一时只觉气往上冲,热血冲动之下,便想一个箭步进门和他当面对质,但待按捺下来冷静一想,又觉啼笑皆非。

听得向望海道:“依兄弟猜想,薛神医此次于聚贤庄大撒英雄帖,就是为了商议如何对付乔峰。这位‘阎王敌’嫉恶如仇,又听说他跟少林寺的玄难、玄寂两位大师交情着实不浅。”

祁六插口道:“是此去东北七十里的聚贤庄么?”

鲍千灵说道:“不错,这次是游氏庄主双雄慷慨作东,也算是看在薛神医的面子上。我想着,江湖上近来除了乔峰行恶之外,也没别的什么大事,这个帖子只能是为了对付此人。向兄、祁兄,来来来,咱们干上几斤白酒,今夜来个抵足长谈。”


乔峰越是听下去越是暗暗心惊,待听见玄难、玄寂二人名字,不由一凛,心忖:“这一下少林寺也牵扯进来了。他的伤正是玄慈方丈的手笔,万一见了面,只怕还要生出一场是非。”想及此处,不愿再多听,提一口气,轻轻纵身,几个起落,回到房中。

慕容复状甚安详,毫无大敌当前模样,倚于床内假寐。乔峰进来,他睁开眼睛,问了一句:“如何?”

乔峰不欲令他忧心,随口道:“不过是两个专做没本钱买卖的亡命客,跟着店里一支走镖的,一路缀了下来。”话音未落,慕容复已轻笑出声,一边笑一边摇头:“乔兄,不必再试。你这人天生说不来诳话。”

乔峰一时哑然,一笑,把刚才所见简单讲了一遍,略去一干说他“杀父、杀母、杀师”的恶言恶语不提。慕容复听完,猜到大半,一声冷笑:“这些江湖人,有胆无识,欺软怕硬。说什么‘江湖道义’,平白无故糟蹋了‘道义’二字。不必把这些无知小人的言语放在心上。”

乔峰摇了摇头,道:“我本不介怀,你不必再劝。我最担心的是薛神医发的这个英雄帖子:他广为召集天下英豪,分明是要和我作对。”

慕容复一怔:“什么英雄帖?”


乔峰适才隐去未提,这时遂将听来的薛神医广撒英雄帖的事情说了一遍,说完了,沉默一会儿,道:“我刚才想了一想,这事惟有一个妥当的办法:若是要他医治你,我便不能出头前去。”

慕容复听完,颜色微变,略一沉吟,摇头断然道:“不行。他若视你为武林公敌,召集了这场盛会,我既然要求他治病,躬逢其盛,少不得也得客随主便,声讨你两句。这般苟且偷生行径,岂是丈夫所为?”

乔峰叹道:“我何尝不是和你一般想法?只是你我现在有求于他。我一出面,想来他更不愿出手为你医治了。”

慕容复淡淡一笑:“我这条命本是乔兄救下来的,已经算是多苟活了一段时日。就是不治,那也不足为惜。”

他语气轻淡,但极骄傲,斩钉截铁,不容反驳。

乔峰不应,心下沉沉盘算。自踏入江湖以来,他从来只有为友所敬、为敌所惧,哪有像这几日中如此受人轻贱卑视,听慕容复这么一说,不由得激发了英雄气概,胸中热血沸腾,心忖:“得一知音如此,夫复何求?”

沉默片刻,只道:“你安心睡罢。明日见到薛神医,我定然有办法让他给你医治。”他这话说得简单寻常,但平常中极见英雄气概。

慕容复浑身一颤,抬起头来定定地瞧了他一会儿,但猜不到乔峰究竟作何打算,目光中多了一分警惕:“乔兄,你想做什么?”

乔峰摇了摇头,只道:“你不必问。我自有分寸。”

他瞧着慕容复躺下,伸手给他掖妥被褥,凝目瞧了他一会儿,站起身来,道:“早些睡。”说罢吹灭烛火,于房内另一张床上躺下,闭上了眼睛。


他平生无论何种大风大浪,都坦然面对,镇定沉着,浑不以生死得失为意。虽知明日必有一场凶险纷争,也心无挂碍,躺下便沉沉入睡。小睡了两个多时辰,神完气足。睁开眼来,屋内仍旧漆黑一片,四周万籁俱静,街上无半点声息,只听见更夫“梆梆”敲着梆子,拖长声音,唱响更次走过。

他心知天色尚早,也不急着起身,盘膝坐起,吐纳调息。刚入定不久,忽听得慕容复于床上转侧了一转侧。他一睁眼,摸黑下床,两步迈过去,伸手欲摸火折子点灯,却闻慕容复出言阻止:“乔兄,不必点灯。我是前两天睡得太多,这会儿反而睡不着了。”

乔峰伸手一摸,他身上衣衫完好,果然是和衣而卧。他退回去,重行于炕上盘坐。眼前一片黑暗,只瞧得见事物隐约的轮廓。他听得见慕容复沉静绵长的呼吸,和自己的心跳,胸膛里涌动着一种全然陌生的感受:心软得像春天将融的雪。

他一个字都不想说,然而情境似乎要求必须说些什么:“睡不着可怎么办?天亮还早呢。”

慕容复不响。隔了一会儿,忽轻轻一笑:“要么,你讲个故事给我听?”说完自己先绷不住笑了。

乔峰一怔,顿悟是被他听去了阿朱和自己那一番对答,忍俊不禁:“要我讲个故事给你听那也行,只是我的故事都无聊得紧。只怕还没说完,你先困着了。”


黑暗中,瞧不见慕容复脸色。只听见他于枕上轻轻一转侧,衣衫窸窣轻响:“那就不必劳动了。……我倒是有个故事。不知乔兄有没有兴趣。”

“你说罢,我听着。”乔峰顺口应道。

慕容复于黑暗中沉默一会儿,轻轻地道:“刚刚我睡不着,将那天你告诉我的,在杏子林里发生的事情想了一遍。总觉得有的地方,不太对劲。”

乔峰一凛。只听慕容复斟酌着问:“……乔兄,你执掌丐帮,多少年了?”

乔峰略一沉吟:“自我接过帮主之位算起,已有八年。”

慕容复皱眉:“……奇怪就奇怪在这里。倘若那日叛乱的诸位长老早知你是契丹人,为何不在当日你即位时就揭破此事?反而非得等到你在武林中已深有声望,才来冒这个一旦策反失败,就是身败名裂的大险?这说不通。……乔兄仔细想一想,最近两年可有得罪过什么人,新结下什么仇家么?”

乔峰摇了摇头:“我也想过。身为帮主,这几年我经手的大事小事,不知凡几,一个人要做事,便必然要得罪人。我也想不出究竟有哪些新结的仇家。”

慕容复出声地思忖着,喃喃地道:“……马大元又是谁杀的?……冒充他的成名绝技想来不难。但他为什么要煞费心机,把这件事栽到姑苏慕容氏的头上?……这件事情里边,西夏人又是什么角色?乔兄,我想此事,丐帮内部,定然安插有西夏一品堂的奸细推波助澜,煽风点火。我于西夏一品堂隐姓埋名一年多,他们于中原武林门派中最忌惮的便是丐帮,只可惜我不熟悉一品堂的丐帮案卷,不知他们派出的奸细名姓。……还有,他们口口声声,说的那个‘带头大哥’,又到底是谁?”

乔峰沉声道:“那封写给汪帮主的信上,有他署名,智光和尚却将所署名字撕下来吞入了肚里。这个‘带头大哥’显是尚在人世,否则他们就不必为他隐瞒了。”

慕容复不语,显是又苦苦思索一阵,最后放弃了,轻轻叹了口气:“乔兄,那雁门石刻,终有一日,你是要去看看的。说不定到时候能有答案。”

乔峰点了点头:“我确有这一桩心愿未了。等你的病好了,我就动身去雁门关寻访这块石碑。”


“雁门关我去过。”慕容复沉默一会儿,忽道。

乔峰闻言一怔,心中顿时泛起疑窦:“你不是一直在西夏?雁门关在宋辽边界,你怎么会去那里?”

“当年路过。”慕容复连顿都不曾打一个,只轻描淡写地这么解释了一句:“……那地方景色壮美,是典型塞外风物。”他仔细回忆了一会儿,摇摇头,语气中流露出一分遗憾:“……不过不曾留意什么石刻。”

听他对答如流,乔峰疑窦稍减,遂也不以为意:“……塞外是个什么样的地方?”

慕容复没有立即回答。听动静,他于枕上翻了一个身,支起一只手肘,撑头斜卧。


“塞外苦寒。”他的声音像一个梦一样,在黑暗里静静地流淌。

“一年到头,皮裘始终脱不下来。一过中秋,漫山遍野,雪就下下来了。一直要到开春,来年五六月,这才算完。”

他顿了一顿,低低地吟道:“‘难留连,易消歇。塞北花,江南雪。’”

“……先严在时,向来不许我读诗,说是消磨志气。可是这一句诗,我自幼生长江南,要等到长大离家,到了塞外,才明白它究竟是什么意思。竟不能说得更贴切。”

“‘难留连,易消歇。’”乔峰跟着喃喃地念了一遍,咀嚼着这句诗的深意。六个陌生的字眼在舌尖上滚动,似一枚苦涩的橄榄。

黑暗中,只闻慕容复的声音,似回忆,似沉吟。

“……塞外有极烈的酒、极好的马、极豪迈的英雄人物。我想这些你都会喜欢。天地之大,男子汉大丈夫,哪里不能安身立命。何必一定要囿于中原?”


乔峰耳听他讲述塞外风物,不由悠然神往。眼前似乎浮现铺天盖地、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,雪中一位翩翩公子,轻裘缓带,手挽缰绳,于冰天雪地间孑然一身,踽踽独行。可是无论怎么都想象不出来,慕容复身穿西夏戎装是怎样一副模样。

“这两年来,你生活在西夏人当中?”


慕容复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,沉默了一会儿:“西夏胡人,为人虽然粗野,倒是没有什么心机,无论男女,民风粗犷豪爽。……胡人不拘泥于汉人那一套道德伦理,反而别有另一种痛快。……想当年,李陵李将军,羁留胡地,于汉地有家却不能归,看见的想必也是同样的景致。”

乔峰于历史所知甚少,但李陵“飞将军”为匈奴所捕,稽留异国的事迹他自幼熟知,此刻突然重新听见人说起,心中一热,心忖:“汉武帝冤枉他投敌叛国,杀了他留在大汉的家人。”实觉自己今日境遇,众叛亲离,沉冤未雪,走投无路,痛失至亲恩师,自觉竟与李陵当年无二。

一时只觉思潮翻涌,胸中热血沸腾,一股豪气渐生,粗声道:“等我查清这桩身世大事,报了父母恩师深仇,定要上塞外草原,驰马放鹰,纵犬逐兔去,从此不再理会中原江湖种种恩怨。到那时候,慕容,我在塞外住着,你来不来看我?”

慕容复在黑暗中。乔峰瞧不清他神情,但听见他含笑的声音:“乔兄好兴致。到那时候,我必来看望你。”


他停了一停。

“……带着酒来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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