[萧峰×慕容复]《射天狼》第五十三章

第五十三章



郭靖和萧峰手掌相接,只觉一股强劲之极的内力传到,登觉周身暖洋洋的,精神大振,渐觉压在胸口的闷塞微有松动,从萧峰掌心中传过来的热气缓缓散入自己周身百骸,气脉逐渐流通,腰间疼痛竟也稍减。心想这真经上所载的法门确是灵异无比,睁眼瞧了瞧,见得对面萧峰面色沉静,眼观鼻,鼻观心,似一尊不动明王一般,心中敬佩。

萧峰似察觉到郭靖视线,睁眼道:“怎么样?”

郭靖照实说了身上感受,萧峰点头道:“好多了。”想起以前耗费功力替阿朱阿紫续命,到后来自己往往也觉胸口气血翻涌,须得打坐调息片刻,吐纳运气,俟得内力渐复。不知为何,这时按真经所载之法运气,不觉疲惫,反觉气海充盈,似乎取之不尽,用之不竭一般。思忖:“这法子果然神妙。难怪无数英雄前仆后继,也要将这部经书抢到手中。”


问道:“你饿不饿?”被他这么一问,郭靖顿时觉出饥饿来,腹中作鸣,脸上微微一红。

萧峰笑道:“知道饿是好事。你收了功力,咱们歇一忽儿。”仍旧同郭靖手掌相抵,抬手于壁上敲了一敲。

脚步声奔近,黄蓉的声音问道:“怎么啦?”

萧峰道:“我同靖儿都饿啦。有没有酒?”

隔着墙壁,似乎也能瞧见黄蓉一呆。顿足道:“啊,我忘了沽酒。”随即脚步声渐远,飞奔而去。


密室屋顶西角开着个一尺见方的天窗,日光透过天窗的蛤壳片洒了进来,这时透进来的日光影子洒在地上长长的,已见昏黄。影子又缓缓移动得一两寸,橱门启开,黄蓉端着一只托盘走了进来,笑道:“饭来啦。”

萧峰赞道:“好香!”

黄蓉笑眯眯地道:“我去点个灯。”返身奔出,不一会儿捧了一盏油灯奔回,搁于一张小凳子上。

慕容复跟在黄蓉身后走入,手中拎着两只酒坛。他一语不发,将橱门从内掩上,上前仔细察看郭靖气色,探探他脉息,这才将酒坛搁在地上,于萧峰身边坐下,替他斟酒。

萧峰微笑道:“今天不管我喝酒了?”

慕容复皱眉道:“谁管过你?”斟出一碗酒放在他手边。萧峰一笑,端起便喝。


黄蓉布罢菜,舀了一勺米粥,送到郭靖口边。刚刚她也曾喂重伤的郭靖这么吃饭,极为自然而然,不知为何,这时郭靖却微觉困窘,低声道:“蓉儿,你放着罢,我自己来。”

黄蓉笑道:“不,我喂你。”

郭靖脸上作烧,低声央告:“师父们都瞧着呢。蓉儿,怪不好意思的。”

萧峰手端酒碗,将两名少年人这番小儿女情状瞧在眼里,肚中好笑,脸上却不动声色。


忽道:“还有没有馒头?”

慕容复一怔。立即会过意来,头也不抬地道:“在你面前。”

萧峰一本正经地道:“我手占着,拿不起来。”

慕容复嗤之以鼻,然而还是拿起一只馒头送至他嘴边。萧峰老实不客气地就着他手中咬了一口,咀嚼片刻,微微一笑,道:“多谢。”

此时天窗中射进来的日光已渐黯淡。灯火跳动,将昏暗的室中映得略微亮了一些,四人围坐,灯光下抬头望见彼此,想起这一夜的兵荒马乱,俱有恍若隔世,劫后逃生之感,心中俱感无限温暖平静。没有人再说话,这么默默地将一顿晚饭吃毕。


收拾碗筷之时,慕容复道:“我刚刚探过靖儿脉息,恢复甚快。这么看来,恐怕都用不了七天七夜。”

萧峰点头道:“嗯,我自己也有进益,这部经书果然奇特。”

黄蓉听说郭靖伤势转好,大喜过望。抢着道:“等靖哥哥好了,是不是慕容师父也能这般治好?”

萧峰有迟疑之色,一时沉吟未答。见了他神色,慕容复心中先自明了了一半,见郭靖犹自满怀希冀地盯着萧峰,叹一口气,道:“你萧叔叔如今亲自试过,他便应当清楚,《疗伤篇》只能疗伤,却不能救命,也不能无中生有,于武功全失之人于事无补。这件事我看多半还是得从那篇梵语的总纲上去想想办法。”

郭靖神气沮丧。萧峰安抚道:“等你好了,咱们就去找精通梵语之人,求他通译全文。你师父武功高明,要想恢复成跟从前一样,不会是一朝一夕的事,也不急于这一时。”


黄蓉侧头呆呆地想了一阵,道:“不知道我爹爹通晓不通晓梵语。他……”话音未落,忽听得一阵急促奔跑之声,来到店前,戛然而止。

脚步声杂乱,似乎几个人走入店堂,其中有人脚步轻稳,呼吸匀净,分明是武林高手。一人吸了吸鼻子,紧接着一个粗野的声音叫道:“好香,好香。喂,店家,快拿酒饭出来。”听声音却是三头蛟侯通海,四人面面相觑,均感差愕。

黄蓉忙凑眼到小孔中张望,真乃不是冤家不聚头,小镜中现出的人形赫然是完颜洪烈、杨康、彭连虎等人。她往后一缩,低声道:“金国王爷他们来啦,真是冤家路窄。”


慕容复往孔中看了一眼,亦皱起眉头。萧峰见他神情有异,问道:“来的都有谁?”

慕容复道:“那日大船上有谁,这里就都有谁。西毒有伤在身,是不是你打伤的?”

萧峰道:“嗯,他吃了我一掌。”

黄蓉大喜,抚掌悄声道:“萧叔叔,打得好,揍这个大坏蛋。我本来还怕你遇见了他坏事,如今这个坏蛋又伤了靖哥哥,实在是不能不教训他一顿。”

慕容复却忽而皱眉道:“那一刀是谁捅的?总不是欧阳锋罢?”

郭靖迟疑不答。慕容复见他这模样便也猜到了八九分,沉声道:“是不是杨康?”

郭靖答非所问地道:“师父,你不要怪他,这不能算是他的错。”

慕容复如何听得了这一句,脸色微微一沉,道:“什么叫作这不是他的错?难道就这么算了?”郭靖不敢应声。

萧峰眼疾手快,大手一伸,握住他手掌,正色道:“你要责备他,回头再责备,现在是万万不成。万一他内息走岔,有个好歹,算谁的?”

被他这么一句拦在前头,慕容复便是有再大的脾气也发作不得,上不得下不去,愣了一会,冷哼一声,道:“随你的便罢。”将手从萧峰掌中抽回。黄蓉只瞧得暗暗好笑:“没想到慕容师父也有说不过别人的时候。”


凑至小孔边瞧时,只见欧阳克扶着欧阳锋进了内堂,扶他坐在地下,打坐调息。彭连虎等人嚷了一阵店家,无人响应,傻姑不知跑到哪里玩去了。侯通海骂道:“奶奶的,荒郊野店,也没个人出来照应。”

彭连虎自门口奔入,道:“厨下有做好的饭菜,看着像是剩下的。”众人面面相觑,虽觉事情蹊跷,怕饭菜中下了毒,然而闻见香气,终究肚中饥饿压倒了恐惧。这时欧阳锋一睁眼,哼了一声,道:“怕甚么?拿来给我瞧瞧。”

众人这才想起他精通毒理,彭连虎急忙盛出一碗拿过,欧阳锋嗅了一嗅,伸筷浅尝了一口,道:“吃罢。”众人大喜,当下动手盛出饭菜,围坐桌边,狼吞虎咽起来,欧阳克却不同他们一处,守在叔叔身边,伺候他一道用饭。


黄蓉跺脚,恨恨地道:“他们把咱们的饭给吃啦,好不要脸。”

萧峰道:“这不算甚么。幸而你们不在外边,不曾同他们撞上,否则难免动起手来。你们暂时不要出去。”

慕容复道:“御林军也该搜了一天了。这帮人多半也是同我们一样,出城躲避抓捕,在这里呆不长的,不必担忧。”

几人酒足饭饱,果真颂扬起完颜洪烈来,交口称赞王爷足智多谋,居然知道有这么个所在可供暂避躲藏,不一会谈到《武穆遗书》上去。

听闻这四字,郭靖心神激荡,脸色顿转苍白。萧峰感觉掌心连连震动,知道他心情激动,牵动了丹田内息,若是把持不定,立时有性命之忧,压低声音喝道:“收心!”微一用力,真气迫入。

郭靖惕然惊觉,应一声:“是!”收敛心神,凭藉着萧峰相助,硬生生将内息波动压下。


静下心来,听闻说石盒内并无遗书,心头一松,大感快慰。接下来只听得众人纷纷议论,胡思乱想,猜测是甚么道理。

完颜洪烈道:“我的推测不太可能有错,遗书多半还在宫中某处,少不得还得请诸位再为我走一趟。”

众人纷纷答应,道:“愿为王爷效犬马之劳。”

完颜洪烈道:“无以为报,有朝一日大金国灭了蒙古,当不忘今日诸君的恩情。”顿了一顿,道:“昨晚咱们这么一闹,宫里必定严加防范。欧阳先生,你如今身上带伤,还是不要去了罢。”

慕容复听到这里,冷笑道:“这人好生厉害。他这么轻飘飘的一句话,便逼得欧阳锋非去不可了。”


果不其然,他话音未落,欧阳锋哼了一声道:“也没甚么大不了的。”

欧阳克的声音道:“王爷,我叔叔有伤在身,他便不用去了。叔叔,就由侄儿代你走这一趟。”

欧阳锋斥道:“要你多事?”

未再听闻欧阳克说话。众人都齐声道:“王爷与世子今晚不用去,就在此处休息便是。”

完颜洪烈拱手道:“却又要诸位辛苦,小王静候好音。”

众人当即在堂上铺了稻草,躺下养神。欧阳锋却不睡觉,独自坐于内室打坐调息,黄蓉瞧见他脸色忽红忽白,头顶白气袅然,知道他是在以上乘功夫自行疗伤,心忖:“要是能在这个关头怎么吓得他一吓,真气走岔,他武功可就废啦。”


这般胡思乱想一番,夜色早深。众人睡了一个多时辰,爬起来又进城去。众位好汉出得门去,前厅顿时又安静下来,只剩了完颜洪烈两父子。

黄蓉前夜未睡,早已困得星眼微饧,东倒西歪,伏在慕容复膝上睡了过去。慕容复靠墙而坐,轻轻抚摸她头发,低垂着头,眉心微蹙,似在想心事。郭靖聚精会神地用过一阵功,睁眼望着二人,心头一阵温暖,想道:“倘若师父以后有一个小女儿,照顾她的时候,多半也是这般模样。”


想得出神,猛听见外间有男子声音轻轻说话,却是完颜洪烈同杨康。将眼凑至小孔观看,完颜洪烈挑亮了灯火,于桌上摊开一张地图,俯身观看,脸色凝重,看了一会,轻轻叹息,呆坐于桌边,似有满腹心事。杨康立于一旁,亦垂头观看,看了一阵,同他低声商议。

郭靖听闻他们说话总不离“蒙古”“燕云十六州”“金国”之语,料想是连日战局不利,金国国土已尽属蒙古。心中却也说不清甚么滋味,不知是为金国临将灭亡而欣喜,还是为铁木真又这样轻易地快要吞并一个国家而惊怖。

正自思索,忽闻完颜洪烈道:“前日探子来报,说桑昆逃到了西夏。”

听闻“桑昆”二字,郭靖微微一凛。向慕容复望去,只见适才尚闭目假寐的他也睁开了眼睛,凝神静听。


杨康的声音道:“嗯,我也听说了。”

完颜洪烈道:“桑昆虽是败军之将,振臂一呼,怎么着也还能召集起一两万兵马。西夏国自内乱以来,国力衰微,一蹶不振,然而他们必然也不肯坐视蒙古坐大。我在想,倘若中原势无可为,西夏这边说不定还余一线希望。只要能许桑昆一些好处……”

杨康道:“父王不必担忧,届时儿臣带一个人往西夏走一趟就是。”

完颜洪烈的声音甚为欣慰欢喜,却也隐含了一丝担忧,道:“康儿,桑昆不是好相与之人,这一趟并非易事。”

杨康似乎微微一笑,道:“你养我到这样大,不就是为了这种时候?”

完颜洪烈沉默片刻,道:“不,我养你到这样大,不是为了这样的时候。康儿,倘若大金国国祚久长,你本该无忧无虑地过一辈子,好好的做你的金国小王爷,斗鸡走狗过一生。可是如今你不幸不曾生在开元天宝……”

杨康截断他话头,笑道:“我虽未生在开元天宝,却也赶上过大金国好的时候,该见识过的我都见识过了,父王为我惋惜甚么?再说了,大金国国祚必然久长,何必说这种丧气话儿?”郭靖听他口口声声“父王”“大金国”,俨然已将自己认作一个金人说话,不由得气往上冲。


听闻完颜洪烈道:“不错。你父王我还好赶在蒙古围城前离了中都,保存了完颜家皇裔一线血脉。中都陷落只是须臾间事,届时倘若天子蒙尘,帝位空虚,全天下指望的就是你我流落在外的一线完颜家血脉了。”

杨康低低地唤了一声:“父王!”声音微颤,显见心旌摇荡。

完颜洪烈未再说话。半晌,道:“可惜你妈妈瞧不见那样的一天了。”

沉默片刻,道:“不过有的时候,我反而庆幸你母亲去得早,不必受中都围城之苦,也不用跟着我们像如今这样去国颠簸。”

他们都不约而同地沉默下来。


郭靖又等了一会,听不见外间有人再说话,他将眼睛凑至小孔中向外张望,只见完颜洪烈坐于桌边,桌上摆着一枚小银刀,一枚药瓶,他将这两样物事拿在手里轻轻抚摸,脸色温柔。

郭靖认得正是那日包惜弱所拿之物,联想起适才他二人所说之语,忽觉不由自主的一阵愤怒涌上,内息一阵激荡,身子亦不由自主地摇荡起来。

正自烦躁不安,忽觉掌心一股温暖宏大的力道撞入,顿将胸口走乱的气息按捺下去。萧峰的声音,略带严厉地问:“靖儿,你在想甚么?”

郭靖猛而一惊,低声道:“我……我没想甚么。”强自按捺心猿意马,转头向慕容复望去,却见他早已又重新闭上了眼睛。


外间完颜洪烈父子不再说话。过得良久,小镜中见得完颜洪烈逐渐困倦不支,伏在桌上睡了过去。杨康轻轻走过,瞧着桌上的银刀与药瓶出了一会神。一阵风来,吹得烛火乍明乍暗,他凝望了一会烛火,脱下身上长袍,轻轻披在完颜洪烈身上。见了他这动作,郭靖只觉心中又是难过,又是愤怒,闭眼不愿再看。

萧峰似猜知他心思,忽而一睁眼,道:“你想不通,为甚么这人害死了他的父母,他还要对他这样好。”

郭靖被这样一双又是威严,又是温和的虎目看着,忽觉不敢回答,点了点头。

萧峰道:“你刚刚瞧着杨康,总觉得他该一刀杀了完颜洪烈,为他的生身父母报仇,是不是?”

不知为何,被他这么一问,郭靖忽觉自己刚才这个想法似乎于理有亏。他不会说谎,点了点头。


萧峰道:“靖儿,你是在混淆好几件事情。杨康的父仇,他同养父的情谊,家国情仇,这几件事情要分开来论。杨康的生身父亲被杀时,他尚在妈妈的肚子里,这十八年来,他甚么都不知情。你要知道,不是因为一个人身上流着汉人的血,他便是汉人。如今他要想做金人,还是汉人,那是他自己的事,完颜洪烈这人再怎么丧尽天良,也于杨康有养育之恩,这一点轮不到咱们来替他选。他倘若想要做金人,那是他的事。至于之后他这个金人是做坏事还是行善事,那又是另一回事了。”

他停了一停,道:“不是因为一个人是异族,他就是坏人。我是契丹人,你的师父是鲜卑人,你的安答拖雷是蒙古人,我们是坏人么?”

郭靖急道:“不,不,你们都是好人。”

被这么一问,他受了不小的震撼,转头望向外间,烛火被晚风吹得摇荡,映着杨康的脸,只见他以手支颐,坐于桌边呆呆沉思,望着桌上的银刀与药瓶,神情又是悲哀,又是温柔。

郭靖胸口猛的似受了一击:“他也想念他的妈妈。”一时间心乱如麻,仰了头呆呆思索。


萧峰仍旧保持同郭靖手掌相接的姿势,小心地单手褪下外袍,搭于慕容复同黄蓉身上。

做完这件事情,直起身道:“如今金国风雨飘摇,杨康能在这个时候认他的养父,陪着他奔走列国,想法子保住这个国家,固然是为了荣华富贵,大概也有一分真心在里头。”

郭靖一呆。

听闻萧峰缓缓地道:“靖儿,你要知道:即便是纯粹的利益算计,里头也有一星半点的真心在,这是人心里头最珍贵的东西,有的时候,值得为它去赌上一赌。同样的道理,即便是最真挚的感情里头,也不是没有一丁半点的利益算计在,人世间的事情,从来都没有非黑即白。”


他语气又是温和,又是坚定。郭靖听在耳中,心想:“萧叔叔不知遇见过多少这样的人,这样的事情?”脱口而出:“可是你同师父不是这样。你们……你们两个人没有半点算计。”

萧峰失笑道:“你师父这个人,无时无刻不在算计利害利益。”

郭靖微微一惊,向慕容复看去,却见他倚靠着墙壁,不知什么时候已然沉沉睡去。即便在睡梦中,他峻峭的眉宇间也锁着思虑的痕迹。他此刻重伤初愈,双颊全无血色,好似一尊汉白玉雕成的英俊塑像,没有心,也不回应谁的爱和仰慕,可是郭靖比谁都知道,这尊雕像底下是跳动着一颗活生生的心的。

萧峰也望着慕容复,柔声道:“他待旁人无情,待他自己更无情。可是对你,对我,对蓉儿,他有时候也会放下这些算计,以真心相待。他待我也只能到这一步,可是这就是他这个人能给的全部了。我知足了。”


他沉默下来。过得片刻,笑了一笑,道:“你还年轻。这些道理你大概现在还不会明白,但是有一天你会明白的。”

郭靖似懂非懂,把这些话统统记在心里,一时也说不清甚么感受,瞧见萧峰凝视着慕容复,粗犷威严的脸上露出无尽温柔神色。心想:“我自己瞧不见自己。我望着蓉儿的时候,是不是也是这般模样?”

萧峰不再多说,低声道:“用功罢。”郭靖道:“是。”依言闭上眼睛,用起功来。


到破晓天明,村中几只公鸡远远近近的此啼彼和,两人体内之气已在小周天转了七转,俱感舒畅宁定。郭靖睁开眼睛,瞧见一缕日光从天窗中射进来,照上黄蓉娇美脸庞,她于睡梦中转侧了一转侧,躲开日光,仍旧未醒,嘴角含着微笑,不由得瞧得痴了。

正在这时,突然门外脚步声急,两个人冲进店来,听声音却是侯通海同沙通天两个。两人进来便是一阵乱嚷,将完颜洪烈父子二人惊起,就连黄蓉也揉着眼睛醒了过来,慕容复早已睁开眼睛,凝神静听。

只听两人气急败坏,口口声声说在大内遇上了鬼怪,吃了大亏,侯通海被割去了耳朵。说话之间,灵智上人、彭连虎、梁子翁三人也先后逃回,也俱吃了不小的苦头,都说是遇上了鬼怪,破口大骂的破口大骂,隐忍不发的隐忍不发,一时间热闹得紧。黄蓉听见他们口中的鬼怪一会儿是判官,一会儿是无常鬼,一会儿是土地菩萨,都是那日自己买给周伯通的面具,心中大乐,悄声道:“是老顽童在捣鬼。”

完颜洪烈道:“欧阳先生怎么还不回来?不知他是否也遇到了鬼怪。”

杨康道:“欧阳先生武功盖世,就算遇上了鬼怪,想来也不致吃亏。”彭连虎等听了更是没趣。

商议了一阵,并无结果,遂预备吃了早饭走路,也不再等欧阳锋叔侄。黄蓉瞧他们分头劈柴的劈柴,买米的买米,动手做饭,松了一口气,低声道:“他们吃完饭多半就要上路了。”


饭刚刚做熟,忽闻门外脚步声响,一个蓬头女子哼着儿歌,推门而入。沙通天等人惊弓之鸟,见一个蓬头散发的女子在门口一探,心生寒意,哑着嗓子喝问:“是谁?”“呛啷”“呛啷”数声,兵刃出鞘,众人都如临大敌。

黄蓉惊道:“啊!不好,傻姑回来了。”

那女子正是傻姑。她那日等了半天,不见黄蓉来寻,以为是在骗她,赌气不肯进家,在外游荡了一日一夜,早忘了为甚么置气,挨不住肚中饥饿,遂往家走。不想刚进家门,几名彪形大汉各亮兵刃对准了自己。她虽然痴傻,却也吓了一跳,高声道:“这……这是我家,你们在这里做甚么?”

众人见是个乡下蠢女,放松了警惕,将兵刃各自收起。傻姑见他们收了兵刃,放下心来,却无惊怯之色,嘻嘻一笑,问道:“大爷,你们是从临安来的?”

众人面面相觑,侯通海敷衍道:“不错。”

傻姑问过这一句,不再理会他们,循着饭香,自顾自往灶下取碗盛饭,就着昨夜剩菜吃得香甜。众人见这姑娘貌似呆傻,本欲一笑置之,沙通天却忽然冷冷地道:“不能留这个活口。”


众人一想果然:这姑娘呆呆傻傻,却不似真傻到了家,倘若御林军或官府搜到这里,一问之下,保不齐将所见说出,官府听见有这么一行手持兵刃,身上带伤,行迹可疑的江湖人过路,自然发兵追捕。心中俱起了警惕,互望一眼,沙通天将头一摆,低声道:“师弟,你来下手。”

侯通海呆了一呆,跳脚道:“凭甚么是我?”

沙通天不耐道:“说是你就是你。怎么,杀一个这样的小姑娘还要费你甚么手脚么?”说得侯通海面皮紫涨。

灵智上人颂了一声佛号,道:“阿弥陀佛,上天有好生之德。依我看……”

完颜洪烈打断道:“大师不必再言。”向侯通海道:“侯爷,你走远一些,莫要让人看见。”语气温和,然而不容反驳。

黄蓉惊道:“不好!他们要害傻姑。”


侯通海被逼得无法,一咬牙,一横心,将匕首往后腰腰带上一掖,走过去拍了拍傻姑肩膀,道:“你随我来。”他自认这句话已经说得和颜悦色,然而傻姑一回头,瞧见他凶恶的脸上露出扭曲神气,大叫起来,丢了饭碗便跑。

侯通海被她叫得烦躁,喝道:“哪里走?”伸手去拿她手臂。岂知傻姑手臂疾缩,反手便是一掌,正是桃花岛武学“碧波掌法”,她所学虽然不精,这掌法却甚奥妙。侯通海没半点防备,拍的一声,这一掌结结实实的打在他手背之上,落手着实不轻。侯通海又惊又怒,叫道:“这姑娘不傻,她有武功!”

众人听得侯通海喊叫,纷纷抢了上去,见得这傻姑娘同侯通海竟然战个平手,心中更感讶异,想道:“这女子身怀武功,看来不是真傻,果然必须得杀。”


梁子翁装出和蔼笑意,道:“姑娘,你不是真傻,是不是?”欺身上前,双拳齐出。傻姑闪身避过,忽然指着梁子翁的光头,哈哈大笑。

这一笑大出众人意料之外,梁子翁更是愕然,隔了一会,才右拳猛击出去。傻姑举手挡架,身子晃了几晃,知道不敌,转身就逃。梁子翁哪容她逃走,左腿跨出,已拦住她去路,回肘后撞,回拳反拍,傻姑鼻子上吃了一记,只痛得她眼前金星乱冒,大叫:“救人哪,救人哪。小妹子,你在哪里?”夺路往这边逃来。

黄蓉大惊,心道:“不杀了这傻姑娘,留下来果是祸胎。”急中生智,叫道:“我扮成女鬼,出去把他们吓走!”

慕容复喝道:“不许去。”

黄蓉一呆。这么愣得一愣,慕容复已然一言不发地站起身来,旋开橱门,抢起墙角竹杖,快步冲了出去。


萧峰吃了一惊,伸手去抓,却抓了个空,叫道:“慕容!”他这一声呼唤被淹没在橱门“轧轧”关闭的声音里。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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今天我们家可能会比牛家村更热闹

春节期间,没有保姆,下一次更新多半是在初一了。提前祝大家新年快乐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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